批判性生态女性主义的解构思想探析
摘 要:基于进行德里达解构主义与批判性生态女性主义间的交叉研究,本文试图挖掘生态女性主义自身所蕴含的解构思想,即对西方逻各斯中心主义与二元对立逻辑的批判与消解,以及对民主开放和谐关系的倡导和展望,并强调这种解构思想乃为“后理论时代”生态女性主义继续向前发展的思想保证和动力所在。
中国论文
关键词:生态女性主义 主宰模式 理性逃避二元论 广义关怀
一、引言
滥觞于上世纪70年代的生态女性主义自产生以来,一直坚持生态立场与女性视角,着力批判人类中心主义与男子中心主义,并践行一种基本诉求:将自然、女性、情感等一切缺席话语从西方逻各斯中心主义的逻辑统治中解救出来。然而,在其理论演进过程中,生态女性主义曾因受女性主义激进思潮的影响而陷入不少理论漩涡,深受批评家诟病。自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后理论时代”到来,单一理论称霸世界的现象已成为历史,各种理论粉墨登台、异彩纷呈,如何在文艺理论和文学批评领域赢得自身的一席之地是生态女性主义面临的重要议题。由此,学者们从不同侧面对生态女性主义理论进行梳理、完善和提升,普鲁姆德(1993)提出的批判性生态女性主义观(critical ecofeminism)①、斯普瑞特奈克(1997)所构建的“彻底的非二元论”(radical non-duality)②、沃伦(1994)关于统治逻辑(logic of domination)③的系统分析以及墨菲(1995)以“另者性”(anotherness)替代“他者性”(otherness)④的一种非等级性的差异意识观等都旨在为生态女性主义理论的向前发展做出贡献。
深谙德里达解构之道的澳大利亚生态女性主义学者薇尔?普鲁姆德(Val Plumwood)曾从哲学层面就父权制与二元论思维对女性和自然所造成的重重压迫进行系统分析,由此形成了批判性生态女性主义理论。作为后期生态女性主义的一个重要分支,批判性生态女性主义在纠正早期生态女性主义诸多观点误区的基础上完善发展了生态女性主义,其价值得到了理论界的肯定。通过细致观察,我们不难发现,批判性生态女性主义观之所以实现了生态女性主义理论质的飞跃乃源于其所坚持的积极的内省与思辨精神。本文尝试以分析德里达解构主义的哲学宗旨和解构策略为基点,交叉比较探讨批判性生态女性主义理论中所蕴含的解构思想,明晰其避免观点误区的方式途径,宏观而论,批判性生态女性主义中的解构思想主要体现在解构“主宰模式”和理性逃避二元论两大理论
点上。
二、“逻各斯中心主义”与“主宰模式”
从词义上讲,德里达的“解构”类似于海德格尔的“Destruktion”(摧毁)和“Abbau”(减缩),意为对于西方本体论和形而上学传统或结构所要进行的一种拆散性的操作,但德里达的解构主义并非仅为一种修辞或文学结构,同时也绝不是只消解不建构的虚无主义思想,而是一种深具思辨力量的哲学宇宙观。概括而论,德里达解构主义的哲学宗旨集中在解构人类中心论、理性至上论、人与自然万物对抗的观点上,旨在摆脱形而上的权威崇拜。在解构主义看来,“西方各种‘真理’体系的编码方式隐藏在经典哲学形成结构的那种逻辑里。西方历史是由一系列相互替换并关联的中心词构成的各种‘真理’或‘知识’,这些‘真理’万变不离其宗,都有一个以二元对立的辩证法为逻辑的中心”⑤。这些中心顾名思义代表一切的“在场”,极端排斥、否定以及压迫“不在场”,处于绝对的统治地位,坚守自足封闭的体系,远离民主、开放乃至平等。事实上,自柏拉图创立形而上学,逻各斯便被西方人强行解释成一种“逻辑陈述”,以此为渊源,形成了思想与存在的离异、主客体对立的逻辑局面。这种主客体对立往往又是各种对立关系交织在一起,相互叠加,力保逻各斯中心主义的稳固性。为此,德里达解构主义首先就要瓦解这种形而上学的本体论与逻各斯中心主义,因为“解构者出自生存的本身而厌恶大一统的体系,拒绝‘真理’的讹诈,以勇气、智慧和艺术质疑‘真理’体系的所谓牢固的逻辑基础”⑥。解构主义者清楚,唯有消解逻各斯中心主义才能把一切“不在场”从等级制的逻辑牢笼中解救出来,并顺利开展“在场”与“不在场”间的平等对话,实现自由、民主与开放。
反观批判性生态女性主义,首先对造成西方自然压迫、性别歧视、种族偏见等问题的根源进行层层剖析,系统挖掘出了隐藏在诸多困扰和问题之下的病灶――理性下的主宰模式(master modal),而这一概念在哲学意蕴上等同于德里达的逻各斯中心主义。
普鲁姆德针对主宰模式的观点凝练是基于对激进派女性主义与平等派女性主义在处理自然―女性关联时所陷入的观点误区进行批判性纠正的过程中形成的。激进派女性主义倾向于采取非批判性逆转策略,全盘肯定女性的自然价值,否定一切男性特质,过度肯定自然――女性生理性联系而陷入“生理本质论”,隐秘地证实了自身从属的特性。而平等派女性主义则采用非批判性平等策略,要求消除男女差异,让女性加入男性行列,有意割断自然与女性之间的联系,盲目追求主宰模式下的理性,无法触及统治的根基。无疑,深受这两种女性主义流派影响的早期生态女性主义在批判对象指向(单纯的男性身份)和批判进路(一味地逃避女性身份)上存在问题,鉴于此,普鲁姆德提出了主宰模式的观点。主宰模式指的是“一种在阶级、种族和性别统治的语境中所形成的特殊的男性本质,并非泛指意义上的男性特点”⑦。它的产生源自种种压迫语境中所形成的多重且复杂的主宰身份认同,而这种身份认同则塑造了在西方思想中占统治地位的一些观念。可见,普鲁姆德把性别压迫、自然压迫延伸到阶级压迫、种族压迫之中,在扩大理论的批判广度的同时明确了理论的发展导向:批判性生态女性主义应立足于对主宰模式的剖析与批判,辩证审视西方权力结构造成性别歧视、自然压迫、种族偏见以及阶级划分中的主要根源,并跳出平等派和激进派女性主义的有限视角,规避观点误区,把主宰模式当成理论自身的批判目标,因为若能以主宰模式取代菲勒斯中心主义,生态女性主义将不再局限于从性别层面解构西方一整套的压迫概念体系,事实上,只有性别二元论的解体和其他类型的二元关系的解体结合在一起,生态女性主义才能有力显示出自身伟大的颠覆和批判力量。 概念对比可以发现,普鲁姆德批判的主宰模式和德里达消解的逻各斯中心主义都指代一切的“在场”,
这些“在场”,诸如言语、理性、文明、男性、主人、西方等等一系列概念重复的能指形成了一个封闭自足的体系,剥夺一切“不在场”的发言权,并行压迫之为。无论是主宰模式还是逻各斯中心主义都不再指称一个具体的压迫者,而是抽象意义上的概念体系,如“父权结构是一个有许多规则并且等级分明的秩序,其中心则是那个象征秩序(而非生理意义上的‘父’),这个‘父’是‘完全的在场’”⑧。可见,主宰模式概念的确立有力澄清了生态女性主义的批判目标,不再片面地指向或仅局限于所有男性,而是世界上所有意在排斥、否定抑或无视他者的思想体系,批判主宰模式就是要解构这种自足封闭的体系,帮助一切“不在场”或言“他者”发出自我的声音。这一观点定位保证了生态女性主义的批判性、开放性和包容性。
三、“翻转”二元对立与“理性逃避”二元论
解构主义认为传统的逻各斯中心主义集中体现在等级森严的二元对立中。“在传统的二元对立中,两个对立项并非和平共处,而是处于一个等级鲜明的秩序中。其中一项在逻辑、价值方面占据了强制性位置,它统治着另一项。”⑨一系列的对立关系表现在:言语/文字、文化/自然、男性/女性、灵*/肉体、意识/无意识、先进/落后、西方/东方等等。在这种等级制的组织关系中,被统治的一方不论是什么形式呈现,总是被否定、压制、排斥抑或湮灭,此外,二元论是一种以等级制逻辑建构差异的方法,是差异的一种异化形式,在这种形式中,权力通过贬低和疏离来诠释和建构了差异,逐渐形成逻各斯中心主义或普鲁姆德所指的主宰模式。
在二元对立关系中,对立项中的前者代表一种在场,属于逻各斯,后者则是从属的、第二位的。德里达就是要瓦解这种二元对立,并强调“解构(二元)对立,首先要在某一刻将等级秩序予以翻转”⑩。但德里达所强调的翻转并不等于颠倒,因为在他看来,颠倒仍仅会沿用一种非你即我的否定法,而翻转则意在达成和谐,实现去中心化。解构主义认定,对立两项之间仅有一些差异,而无孰优孰劣的等级秩序,事实上,对立两项之间,还存在着大量相互渗透、相互包容的关系。德里达解构的自由游戏是“中断在场”,使逻各斯的矛盾显露,使中心失灵,使对立消散。德里达所强调的翻转策略旨在消除这种等级秩序,但无意重建一种新的“不在场”至上的逻辑结构,因为解构主义非常清楚这样做只会重蹈覆辙,再次陷入二元对立。简言之,解构主义意在通过翻转策略,进行传统的形而上思想系统中的革命性变革,使结构发生深刻的变化,使一言堂变成开放性的话语,翻转策略可视为德里达解构主义的又一思想精髓所在。
具体到普鲁姆德的批判性生态女性主义,它提出了理性逃避二元论的观点,和德里达的翻转策略异曲同工,目标与策略极其一致。普鲁姆德为了探讨如何有效逃避二元论首先细致地归纳了二元对立逻辑的诸多特点,如背景化、极端排斥、吸纳和同质化,前两者意在切断“在场”与“不在场”之间的联系,后两者则主要用来否定不在场的主体性,二元对立逻辑关系的存在使得对立双方没有对话,没有联系,从属的一方完全被忽视、否定以及排斥,被牢牢地锁定在边缘地带。二元对立逻辑成为了生态女性主义解构的又一重要目标,然而,如何有效对之进行消解,普鲁姆德理性逃避二元论的观点强调要避免一些不妥当的做法,以防陷入“延续性海洋”和“差异性沙漠”的观点陷阱。某些生态女性主义流派解构二元论的做法只是打破菲勒斯中心主义,即男子中心主义,重新肯定女性与自然的正面价值,抹杀女性与自然之间的主体差异,陷入“延续性海洋”,更有甚者,采用简单的非批判性的逆反策略,夸大女性与自然的价值,有意强化人类/自然、男性/女性之间的对立,认为女性品质优于男性品质,从而形成女性与自然置于男性与文化之上的二元论观点,陷入“差异性沙漠”。普鲁姆德认为,这种简单逆反产生的根源就是首先承认二元论的存在,其次把二元论看成是一种简单的等级制度,试图在不触及逻辑关系的情况下对统治进行简单的逆反,也就是赋予他者正面的肯定,对主宰进行控制,这种做法无非是把二元对立关系的双方调换一下位置,完全没有触及统治的根基,可以说,逆反只是以一种新的形式再生了原有的问题。因此,普鲁姆德提出理性逃避二元论,强调差异是两者之间所固有的,而对立是推崇一方、压制另一方的文化结果,解构二元对立关系,要从消解整个二元对立逻辑结构着手,要做到首先承认差异,但不能一味强调夸大差异,更不可有意颠倒对立双方的位置,同样因为这只会重走二元对立的老路,无法真正解构二元对立的思维逻辑。
可见,普鲁姆德的理性逃避二元论的观点立足于消解整个二元对立逻辑的概念大厦,有效规避了早期生态女性主义的一些错误路线,强调既要辩证摆脱二元论对女性与自然的忽视与否定,又要积极重构女性、自然等一切不在场的主体地位。针对二元论逻辑,批判性生态女性主义如同德里达解构主义一样,提出的对策不是进行现存体系内部的简单平等,抑或简单逆转,而是要改写整个概念体系,使其内部两个概念的对立与冲突能够被某种新的关系取代,总体而论,是要拆解逻各斯中心主义以及二元对立逻辑,肯定“不在场”的主体价值,从而迎来一个新的开放、民主与和谐的
社会。
四、结语
纵观审视生态女性主义理论的发展历程,尤其是普鲁姆德的批判性生态女性主义对早期生态女性主义理论的辩证发展,可以发现生态女性主义一直遵循着德里达解构主义的路线:“解构――结构――解构”,深具德里达的解构精神:生态女性主义首先进行去文化中心主义与性别中心主义的解构,其次经历思想再建构,尽管在建构的过程中出现了女性中心以及自然中心的结构倾向,如激进派生态女性主义所采用非批判性逆转策略,不加批判性全盘否定男性价值和理性价值,全面肯定自然与女性主义价值,甚至提出女性品质取替男性特质、自然至上等等观点,导致自我观点消
解,成为理论诟病,但是,由于拥有解构思想的武器,生态女性主义实现了再解构和新建构,正如批判性生态女性主义在辩证剖析生态女性主义所陷入的诸多误区的基础上,有效“驱散笼罩在生态女性主义上空的生理主义、本质主义和逆性别歧视的阴霾”11,实现了生态女性主义的理论新建构,保证了生态女性主义继续向前发展的动力。 恰如德里达从声音/文字(书写)的二元对立入手来解构西方思想的逻各斯中心主义,生态女性主义以女性――自然关系为据点向这个思想传统的压制机制发起双重突围,试图超越各种二元对立的界限,发挥不在场的主体能动性,让历史上被边缘化、被压抑的甚至被湮没的东西浮出水面。在这种语境下,普鲁姆德的批判性生态女性主义可视为一次实现拆解逻各斯中心主义和二元对立逻辑并重构女性与自然主体性的成功尝试。尤其在当下“后理论时代”,解构主义已经成为历史,但其积极的批判与内省精神对人文社会研究乃至人类文化的辩证发展意义重大,本文强调生态女性主义只有牢牢把握这种解构主义的批判精神,才能在文艺理论和文学批评领域赢得自身的一席之地,并长久发挥出自身价值与影响力。
①⑦11 [澳大利亚]薇尔?普鲁姆德:《女性主义与对自然的主宰》,马天杰、李丽丽译,重庆出版社2007年版,第1页,第24页,第5页。
② Charlene, Spretnak. The Resurgence of the Real: Body, Nature, and Place in a Hypermodern World[M]. Boston:Addison-Wesley Publishing Company, 1997.
③ Warren, Karren. Ecological Feminism [M]. London/New York: Routledge, 1994.
④ Murphey, Patrick D. Literature, Nature, and other: Ecofeminisit Critique[M].New York: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95.
⑤⑥⑧ 童明:《西方文论关键词》,《外国文学》2012年第5期,第页。
⑨⑩ Derrida, Jacques. Positions[M]. Trans. Alan Bass.
London: Athlone Press, 1981:78,90.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3年浙江省教育厅科研项目:生态女性主义的解构之力Y
作 者:毛艳华,浙江万里学院外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